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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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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

秋日裏,天高雁飛,時有微風拂面,帶來陣陣花香。

硯夕侍立於薛柔身後,陪她看這滿園的景色,叢桂怒放,木槿遍開,薔薇花織成墻,淡黃粉紅與潔白於萬綠間明滅翻轉,仿佛下一瞬就要隨風而散,落盡繁華。

在亭中坐了約莫兩刻鐘,薛柔擡手揉了揉眉心,聲音很輕地說:“硯夕,陪我去摘些桂花吧,擺在屋子裏,心情會更好。”

硯夕看她此刻面色發白,趕忙道:“婢子先送孺人回去歇息,稍後摘了花讓孺人看也是一樣的。”

薛柔點點頭:“也好。”

硯夕小心地扶她回了房。一路行走,薛柔已是身困體乏,硯夕便為她更衣除鞋,蓋上錦被,看她睡了方退身出來。

薛柔是相王容牧的側妃,食五品孺人俸,去歲小產後傷了身,養了許久也沒恢覆,總是病懨懨的。硯夕調來薛柔跟前侍奉,整日裏看她都是這個虛弱樣子,能下地走動已是不錯。

薛柔待她和善,她便想讓這位主子舒心。既然薛柔想要花,她便提了籃子又往園子去。

硯夕來相王府侍奉有半年光景了,最初便是在園子裏收拾花草。前段時間,薛柔的近侍素馨到園子裏摘花,不小心劃破了手指,硯夕用蒲黃幫她止了血,還好心告知她如何保養。

一旁的薛柔看到,賞臉與硯夕說了幾句話,見其言語得體,又得知她略懂些醫識,便提拔她到跟前做事。

硯夕的到來,讓素馨牙癢癢。

硯夕說話慢語輕聲,又知些保養之事,這對薛柔這種說多了話都要歇上片刻的主子來說,是最合適不過的侍者。

可素馨看不慣硯夕,更嫉妒她有一副好皮囊。眼看她提著籃子往外走,素馨語氣很沖地問:“你去哪?做什麽?”

“我去園子裏給孺人摘花。”硯夕答完,又恭敬地問,“可是素馨姊姊有差事吩咐我?”

素馨卻陰陽怪氣道:“我哪敢使喚你。倘若累壞了你,孺人還不揭了我的皮。”

薛柔正在屋中歇息,硯夕不欲與她高聲分辯,且知她是陪薛柔一起長大的人,硯夕不好與她過多掰扯出個一二三來,反而還要記著時刻捧著她,以期自己能在薛孺人處過得順遂些。

硯夕好言道:“看姊姊說的,好像咱們孺人是隨意打殺人的主子似的。——從前若非姊姊好心指點我,我怕是早就出錯挨罵了,姊姊叫我做什麽,我又怎能推辭?”

她說出的話讓人聽著舒暢,素馨不再與她掙口舌輸贏,便提醒:“你快去快回,別誤了孺人的事。”

硯夕不知那所謂的“事”是何事,不由拋給素馨一個詢問的眼神。

這小婢女來相王府不足一年,調職到薛柔身邊也僅僅是一月有餘,自是不知容牧待薛柔頗好。

身為薛孺人跟前的頭一個紅人,素馨自是對此感到榮幸,主子得寵,做奴婢的面上也有光。此刻,素馨壓著眉飛色舞的表情,卻沒急著和硯夕解釋,而是又忍不住刺她一句:“孺人能看上你,那是你的福氣,要不然你至今還只是個澆花的婢子。”

硯夕預知詳情,並不在意她的犀利話,只道:“姊姊快告訴我吧,免我不小心失了禮數,自己挨罰不要緊,連累了孺人便是罪過了。”

素馨這才把她扯近,縱然是附耳低聲,卻依舊有控不住喜悅:“大王要回來了。——方才大王派人傳話,晚些時候大王回府,要見咱們孺人。”

容牧!

硯夕從未見過容牧,卻在聽到有關他的一絲一毫時,會忍不住驚駭。

當朝相王容牧,是先帝的同母弟,今上的九叔。先帝追求長生不老之術,然而,剛過而立之年便驟然崩逝,盡管先帝臨終前托孤兩位重臣,以期留下的孤兒寡母可用些制衡手段穩住朝堂。可官場之中少不了相互傾軋,幾年下來,那兩重臣鬥得你死我活,卻讓容牧成了最大的贏家。

他從一個只愛風雅之事的親王逐漸站穩腳跟,進而輔政,盡管尚未到攝政的地步,可從他勢頭壓過中書令來看,他才是大齊的掌權人。

天子年幼,終究是有長大的那日,希望天子早日親政者,自是把容牧視為眼中釘,盡早拔除方覺心安。

那是權勢滔天的人物,而硯夕,見都沒見過他,能與他扯上的丁點兒關系僅僅是,她是他府上一個不起眼的女婢。硯夕覺著,她的到來極為可笑——那些為官做宰的人尚且奈何他不得,她又怎能在泱泱宦海之中掀動風浪?

可她受制於人,不得不做小人。

長安城的夏季悶熱,這兩年,今上逢夏日便會有小病小災。天子僅有十歲,苦於吃藥,於是太醫令建議尋清涼之地安神養體。如此一來,暮春結束前,國朝便有聖駕巡幸驪山行宮一事。容牧與一眾王公大臣隨駕前往行宮,待暑熱散盡後,聖駕才回鑾。

天子回宮,隨駕的臣子們也會先後回府。相王府的人接到容牧要回來的消息後,個個打起精神忙碌起來。可硯夕的一顆心卻不似往常那般平靜。

原本她在收拾花草一事上極有耐心,插花的手藝也不差,可她今日有可能見到容牧,整個人便有種說不出的仿徨,從慢吞吞摘花到現下插花,她調整了近一個時辰還是魂不守舍。

手上的桂花枝子落地,連同案上的長頸圓肚青瓷瓶也“嗡嗡”轉了兩圈,若非硯夕反應及時,恐怕那精致的花瓶要摔碎一地。

素馨從外頭走進來,手上捧著薰了香的衣裳,稍後要給薛柔更衣。才剛素馨尚未進屋,便看到在外間發呆發楞的硯夕,原想提醒她稍後得拿出十二分精神來侍奉,莫要緊張,免得出岔子惹大王不悅。

誰料她如此不中用!

素馨皺眉訓她:“若是當不好差事,不如趁早回園子裏練練手藝!”

硯夕迅速調整好表情,才要告罪,素馨又道:“你還楞著做什麽,還不把這裏拾掇整齊?”她越說越氣,又補了一句,“幹完了這事便不必在這裏受累了,出去候著!”

聽到不用在這裏侍奉,硯夕當即彎身拾起桂枝,仔細插進瓶中,修剪掉多餘的葉片和花朵,妥帖收了剪刀,退了出去。

跨出門的那刻,她渾身上下都在放松,只一瞬,後悔的情緒便撞了進來,她的面色衰敗得如同經歷了沙塵的枯枝。

依照命令,她應該去接近容牧。只有接近他,她才有機會得到她想要的東西,如此一來,方能了她一樁心願。

可她實在膽怯。她只是一個低階奴婢,別說在權臣身上獲取所需,就是靠近他都極為艱難。想要達成目的,會付出怎樣的代價,不用細想便能知曉。

每每思及此處,硯夕便會心驚心悸。

掙紮許久,這一步也得邁出去,否則她失去的會更多。

硯夕轉身,要回屋侍奉,卻被倚門的素馨所攔。

“素馨姊姊,”硯夕解釋,“方才孺人說要看花,眼下花已插好,若是不合孺人意,我盡快修正,或是再去園子裏摘些花重新插。”

硯夕確實比別的女婢要伶俐些,然則她終究是侍奉花草之婢,論起侍奉人,還差得遠,到底是上不得臺面。

素馨不能把她調去別處,便退一步想,日後多教導讓她有所進步也行。只是眼下容牧就要回來了,萬一讓他看見她沒個規矩,再怪孺人禦下不嚴豈非不好。

素馨打發她:“你也知道,孺人喜歡安靜。既然今日你上早差,這個時辰必定累了,提前卸差吧。”

硯夕不肯離去:“侍奉孺人是我應當做的。才剛姊姊也說了,若非孺人開恩,我便不能來此處,既是孺人吩咐我做事,我做好了才不會讓孺人憂心。”

素馨不想再聽她啰裏啰嗦,便隨口道:“也好,左右你擔心這花插得不好,不如再去園子裏摘些回來。”

“哎。”硯夕答應得利索。

“等等,這次你多摘些。”素馨特意強調,“回來之後先讓我看過。”別是大王正在和孺人說話的興頭上闖進來失禮。

薛柔醒來沒見硯夕在跟前,對鏡梳妝時有心詢問她可有摘了花回來。素馨便說了她險些摔壞了大王送來的青瓷瓶,並對此頗為計較:“虧她是宮人出身,有時還不如外頭買來的好用。倘她在這個時候出醜,丟您的臉面!”

說完這些,她還覺不夠,補了一句:“婢子擔心,當初孺人發的善心會被她糟踐了。”

薛柔捏著螺子黛描眉的手一頓,卻是淡淡道:“人非聖賢,她不過是沒見過世面,你又何必吃酸。”

這話說得素馨有些發虛,她巴不得抓著硯夕的一絲一毫錯處大肆指責,可她更多的是擔憂,只因硯夕那張臉。

世間誰人不愛好顏色?女子愛,男子更愛。

依照國朝制度,親王除了正妃外,還有兩位孺人和十媵做側妃。能成為天潢貴胄的女人,每一個均是家世清白,容貌出眾,相王府的女人自然也不例外。除了這些人,容牧跟前的侍者也是個個好面相,兼之侍妾無品級也無定數,他想收個紅粉便宜至極。哪日真叫硯夕有了轉遷之機,薛柔的顏面要往哪擱!

稍後素馨給薛柔束好襦裙帶子,發了句牢騷:“我家娘子總有好心,就是不知受恩之人安了什麽心。”

薛柔聽出了這話中之意。

讓薛柔自己說,也得承認硯夕氣質有些特別,雖然她做頂禮膜拜之事做得無可挑剔,卻隱隱透著一股淡淡的清冷,至於相貌,可用“芳澤無加,鉛華弗禦”來概括。硯夕能讓人不由自主地生出對佳人的禮讚,而這,無關尊卑、無關貴賤。原來一切美的東西,不分是人是物,都能惹人註目。

即便薛柔心裏有容牧,可她並不會因為哪個女子受了容牧恩寵而心生嫉妒。花各有期,人各有命,做好自己已不易,又怎能奢望事事稱心如意?

硯夕並不知那主仆倆的所思所想,只管又提著籃子往花園去,對著怒放的桂花,倏地想起了從前事。

彼時她也要摘桂花,卻是想和一人同做桂花釀,待到來年的中秋,便可對月暢飲。

可惜,酒未釀,人卻分。

天邊餘霞散綺,硯夕已經剪了數枝桂花,小心捧在懷裏,正要往花籃裏裝,卻聽到有男子聲音傳來——

“原來這桂林之中有花仙哪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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